文 | 阑夕

上次聊了聊武汉的事情，意外发现挺多人都很在意，或者说，疫情防控带来的隔阂，除了物理上的不便之外，让人心之间也变得陌生化了，如果没有新闻和热搜，就不再具有了解一座城市的力气。

我也参加过一些体察疫情造成社会影响的谈话类节目，「疏离感」是其中一个高频出现的关键词，在长期佩戴口罩以及保持社交距离的仪式下，所有人的心理健康都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冲击，而这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疗愈的。

说起来，距离最初传出「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已经接近两年时间过去了，可能很多人都一度认为自己所经历的这种特殊时期不会维持太久，随着疫苗或是药物的介入，很快我们就能恢复摘掉口罩乃至出国旅行的正常生活。

事实证明，在毒株的变种速度面前，乐观总是一触即溃。

而在防控常态化的环境里，智慧其实就是权衡社会成本和社会收益的技术弹性，为什么江西上饶那条宠物狗的遭遇让人集体破防，就是因为过犹不及，整件事里既没有智慧，也看不到效果。

去年夏天，武汉市民在水上乐园狂欢的照片为海外媒体贡献了不少素材，从空无一人的街道，到接踵摩肩的泳池，这座曾经被卷到风暴中心的城市，用了半年时间，走出了大多数国家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挣脱的阴霾。

这个事情也让「The Daily Show」的网红主持人崔娃很是破防，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我们美国的感染数字每天都在打破纪录，当初水深火热的武汉竟敢如此放肆，这不是给全世界上眼药么……

一边是「How Dare You」，一边是「So What」，不同的选择带来了不同的结果，求仁得仁便是如此。

另一方面，「该严就严、当松则松」则是城市治理的理想标尺，分辨清楚哪些手段是必不可少的、哪些手段又是矫枉过正的，是在严峻的疫情面前守住理性的证明，没有人希望以肉身的伤亡换来生活的通畅，但是在常态化的防疫措施下，如何让社会的运行状态也是常态化——而非动辄惊慌失措——是一个非常值得测量的话题。

我有一个朋友，以前是在拼多多上卖日用品的，去年下半年开始意识到卫生消毒品类的机会，开始转行销售酒精喷雾、杀菌纸巾这类商品。

他知道我是武汉人，跟我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从订单转化的地域分布来看，武汉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全国各地的平均值相差无几，但是武汉地区的复购率却独树一帜，远远高于中国任何一座城市。

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解释是，中国其他地方的订单总体呈现一种「应激式」的特点，也就是当该地或是周遭城市出现了新增病例，消费者会出于紧张情绪，突增购买消毒物资，而当疫情缓解乃至清零之后，便放松下来，减少或是不再购买相关商品。

而武汉则没有这种应激性，这当然不是因为武汉一直以来都有着迫在眉睫的疫情威胁，事实上，最近一年以来，武汉都几乎没有多少新增，有也是在境外航班上发现并于落地之后就按防疫流程管控起来的，今年十月以来这轮此起彼伏的多地突发，也没有波及到九省通衢的武汉。

也就是说，武汉的消费者仅仅是靠着自律，就保持住了那种可以说是防微杜渐的个人卫生习惯，出门进屋都用干擦洗手液清洁一遍，取个快递和外卖也要先喷上酒精，说实话，这样的生活方式真的挺麻烦的，雷打不动的坚持下来更是考验心力，但是从消费痕迹来看，武汉的市民们非常诚实的做到了。

还是那句话，只有真正受到过创伤的经历，才会形成如此忠实的肌肉记忆。

在刚刚过去的「双十一」，因为来自各大电商平台促销活动的快递激增，武汉市疾控中心发了几条建议，包括希望大家可以带着消毒试剂就地拆封包裹。

因为国家疾控中心也在几乎同一时间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到了接收快递时要做好防护并不建议把外包装带入室内，社交媒体上的很多声音表示，这又是一层沉重的加码，连拆个包裹这种小事，也得上升到疫情防控的高度，这很让人「不爽」。

但我可以坦诚的告诉各位，武汉的市民们已经连续两年这么过日子了，在我住的小区，代收点的店员每隔几天就会用完一根白板笔，用来帮助顾客涂掉就地拆封的快递面单，走进堆满外包装的垃圾箱，酒精气味扑面而来，有人开玩笑说恐怕防火的紧急性还要更高一些。

* 我自己家里常备的消毒物资

其实，大概不会有人真的相信收发快递带来的感染概率是一个足以令人担忧的数值，然而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如此认真的对待它，是因为良好的卫生习惯能够裨益于所有人，我们从幼儿园时代就背诵过勤洗手之类的口诀，但是知行合一却从来都是困难的，只有共同的危机感才会造就勿以善小而不为的恒常。

而公共生活的自由，也正是由每一个人的自律构建而成的，城市学家简·雅各布斯说过：「只有因为、并且只有当城市由每个人创造时，它才有能力为所有人提供些什么。」

就在上个月，「自然」杂志上刊发了一篇论文，科研人员发现，因为新冠肺炎的全球肆虐，一种乙型流感病毒似乎意外躺枪被消灭了：基于防疫措施带来的清洁习惯等因素，流感病毒的传播链条被显著的阻隔了，以致于其中一种B/Yamagata的病毒谱系在缺乏宿主的情况下连续18个月都没有被检测出来，这是流行病学术界没有想到的结果。

这也许就是生活给你柠檬时被你做出来的柠檬水之一吧。

这几天，武汉正在下雨，冬季的湿冷倒也算是这种城市的传统之一，雨水反复冲刷着尘土，让生于这片土地的人都有着在泥泞里行走的回忆，从背着书包的求学路上，到川流不息的下班途中，而在雨后转晴的凉晨，空气总是最好的，清澈沁润，连风都是通透的，从发梢里招摇过市。

因为马上又要去北京，我去离家最近的一家医院做核酸检测，完事之后，我多绕了几步，就走到了这个堪称「圣地巡礼」的地方，并尽量以同一个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

如果你们还记得，这是在去年3月，也就是武汉市的封城期间，一名援鄂医疗队的医生在运送病人的途中特意停留，让病床上的这位87岁老人欣赏了一次久违的落日余晖，然后感动了无数网友。

这幅画面的价值在于，它坦率的告诉我们，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时刻，也有一轮夕阳值得你为之驻足，生命可以毁于很多种类的疾病，但是人性永远不会被打败，日月江海，草木虫鱼，为偶然的生命赋予意义，即是人与万物的最大不同。

就像时隔多日，我在同一处，又目睹了太阳在另一边照常升起，一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