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阑夕
被多次处以顶格罚款总计900万人民币之后,豆瓣恐怕还是意识到了「一瓣两治」是不好使的。
「一瓣两治」是对豆瓣同时吸引调性截然相反的两类用户的讽刺性解释,热衷于在书影音里留下脚印的文艺青年和聚集在小组里传风搧火的狂热分子神奇的共处一室且互不打扰,在互联网的社交史里也堪称可歌可泣了。
以前大家对于豆瓣的担心,是文艺青年的价值锚定问题,微博的CEO有次转了一篇评价豆瓣用户不太值钱的论调,把文艺青年们气得不行,除了用他们擅长的刻薄讥讽回击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自辩。
融资早已停滞,上市遥遥无期,新品接连扑街,这些年来,围绕豆瓣的声音多是恨其不争的旋律,当其他平台坦然在财报里掰着指头计算活跃用户的单位价值乘以总量时,豆瓣怕是连口都难以张开。
文艺青年遭到冒犯的全部也是唯一原因,就是跟他谈钱。
有趣的是,在被诟病「绑架豆瓣用爱发电、固步自封排挤新人」之后,破解这局死棋的却也和豆瓣本身的运营无关,文艺青年们突然发现,一群不请自来的——在他们眼里——的外来户几乎重构了豆瓣。
2018年,豆瓣首次把小组放在了底部Tab的居中位置并延续至今,意味着其流量足以与豆瓣赖以发家的书影音平起平坐,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如此,豆瓣小组提供的社交功能依然称得上简陋二字,帖子不能分类、回帖无法带图、排序算法固定,所有的设计都凸显着奥卡姆剃刀式的原则,委实说不上对富营养化的年轻用户是友好的。
然而,恰好是如此古板克制的设计,为豆瓣的小组赋予了遗世独立的成分,在所谓资本无孔不入的中文互联网,竟然还有一片不受侵扰的土地,可以放任攻讦撕逼的存在,这简直太简直了。
于是在无意中,豆瓣小组扮演了一个反资本、反干预的角色,在没有限流规则的一个个小组里,抓特务、撕小三、扒明星、挑对立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而豆瓣官方对此的反应无疑是迟钝的。
有毒的流量,也是流量。
荒诞的是,「我们的精神病角落」被豆瓣的文艺青年们自嘲了许多年,却在一夜之间被夺走了整套话语权,豆瓣真的成了另一群用户的「精神病角落」。
豆瓣自己可能也想不到,让它重回中文互联网舞台中央的方式,是小组用户发起的一轮又一轮声讨,无论是饭圈之间的互相爆料,还是对某部有问题的电影施以评分正义,来自豆瓣的攻击性,已经直逼微博知乎等传统战场。
与此同时,豆瓣的创始人阿北已经两年没有发布任何动态了,一个在自己亲手创建的社区里都不再活跃的领袖,只会滋生更多无缘无故的猜疑。
豆瓣的PC端网页久未改版,保留了很多建站之初的设想,有一处细节在于,豆瓣从来都没有把它的用户称作是「用户」,其文案用词是「成员」。
就像豆瓣长期以来也没有「好友」或者「粉丝」这种称谓,取而代之的是「友邻」,这款产品先入为主的用尽了一切善意,去对待使用它的人,它认为这些人是可以共同开垦一片荒原的成员,彼此之间邻里相望胜友如云,至少,最初的豆瓣,就是被如此设计出来的。
可惜的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疯魔得人心,越是克制良善,越是传递出这里可以随便糟蹋不被追究的错误信号。
没有商业价值的原住民眼睁睁的看着豆瓣被空降而来的殖民者纵横捭阖,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与其说是相安无事,不如说是物种隔离,就像纽约市有些街区,从百老汇里面出来的体面人,晚上是绝对不会去的。
然而公地悲剧的症结也在于此,豆瓣终究无法不粘锅的逃掉它对舆论场的影响,虽然它很不幸的被动承担了主体责任,而那些真正把豆瓣架上前线的人,根本不在乎。
在豆瓣遭受巨额罚款和停止小组回帖功能之后,是没什么钱的文艺青年挤进了豆瓣常年无人问津的市集里购买周边,希望可以替豆瓣承担些许损失,而很多小组的用户们则愤怒于豆瓣胆敢不让自己说话的行为,前仆后继的发帖冲塔,誓不罢休。
这让我想起所罗门王在面对两个女人同时声称一名婴孩是自己所生时,把佩剑扔到她们二人脚下,说是可以把婴孩劈成两半,公允的分给两个母亲。其中一人立刻拒绝,表示宁可把婴孩给对方,也不要伤害他,而所罗门王这才表态,说这位才是婴孩真正的母亲。
豆瓣不该被切开,它该做的,是远离那些想看着世界燃烧的无惧无敬者。